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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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雉娘似有所感, 余光扫到赵凤娘脸上的表情, 不动声色地挽着巩氏, 扶送巩氏上了赵家的马车。
  自己则在青杏的搀扶下, 进了胥府的马车。赵家和胥家不同路, 两辆马车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分道扬镳。雉娘命车夫不作停留, 径直回到胥府。
  胥府的口门, 站着不停张望的海婆子。雉娘一下马车,海婆子就迎上来,轻声告诉她, 永莲公主来访。
  雉娘眼微凝,理理衣裙。海婆子扶着她,后面跟着青杏和乌朵, 主仆四人前往胥老夫人的院子。
  还未走近, 就听到永莲公主的娇笑声,也不知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屋内, 胥老夫人,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婆媳几人都相陪在侧。
  她进去先行礼。
  永莲公主面带微笑, 让她快快请起。
  她起身, 抬头间看到永莲公主坐在上首, 胥老夫人离得最近。永莲公主气色不错,与前几日见过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谈不上明艳红润, 但绝不像是病中之人。
  雉娘半低着头,坐到山长夫人的身边。
  “胥少夫人一定十分吃惊见到本宫吧。此次本宫来得突然, 实在是前次胥少夫人受本宫邀请进宫, 却不想在御花园中受到惊吓。本宫几番思量,深觉过意不去,特上门来致歉。不知胥少夫人近几日身子可有不适,要真有什么不测,本宫愧疚难安。”
  胥老夫人一听,大惊失色,“雉娘,你在宫中受惊?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永莲公主惊讶地望着雉娘,“胥少夫人竟然没有和家中长辈提过此事?你身怀胥家血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半分也没有和老夫人提起过?莫非本宫不该来这一趟?”
  “公主无论何时来,臣妇都是极为欢迎的,不知公主方才所指雉娘在宫中受惊,是怎么回事?”胥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你不要怪罪胥少夫人。胥少夫人胆识过人,可能并未将那日宫中之事放在心上。那天本宫看到胥少夫人面色不改地用尖尖的簪子扎人,吓得晕过去。胥少夫人真乃女中豪杰,本宫心生佩服。”
  雉娘依旧低着头,“多谢公主夸奖,实在是情况危急,要不是臣妇反应快,只怕已被人得手,命丧黄泉。性命攸关之时,蝼蚁尚且知道要趋利避害,何况人乎?公主谬赞,臣妇愧不敢当。”
  雉娘说得平淡,胥老夫人瞧出些许端倪,一言不发地喝着茶水,压压方才狂跳的心神。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担忧的眼神齐齐地望向雉娘,雉娘报以让她们安心的笑。
  永莲公主又道,“胥少夫人不必自谦,你的心计和胆识,是本宫生平所见最为出众的。放眼京中,没有一个女子敢和少夫人你一样。本宫猜想,那日你手中的是一根簪子,若是一把利刃,只怕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刺向那宫女,这份杀伐果决,常人难及。”
  胥老夫人已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雉娘露出赞许的笑,“公主说得没错,危急关头,事急从权。莫说是雉娘,要是臣妇在场,也会那么做的。”
  永莲公主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山长夫人和胥夫人也附和。
  胥夫人道,“臣妇记得,年少时父兄教导臣妇骑马射箭,马场中突然有匹马发疯般地朝臣妇冲过来,臣妇当时想也没想,拿起手中的箭就射出去,那疯马当场毙命。要不是臣妇反应及时,恐怕不死也残。”
  “这样的事情臣妇也遇见过,阆山春日气暖,常有虫蛇爬进院子。某日院中遇蛇,蛇昂头吐舌,想咬臣妇。臣妇也是没有多想,顺手拾起一根棍子将它打死。对于敌害,无需手软,否则吃亏的是自己。”山长夫人也跟着道。
  雉娘的嘴角微微翘起,心头一暖。
  永莲公主的脸色又白了一些,掩饰般地捂嘴轻咳一声。
  胥老夫人嗔怒地对两个儿媳道,“公主在此,你们说那些骇人的,吓着公主怎么办?”说完她转向永莲,问道,“公主方才的话,臣妇听得还有些糊涂,雉娘进宫陪公主说话,怎么会拿簪子扎人,那宫女做了什么?”
  “这是本宫的疏乎,那宫女是顾美人的人,一直对本宫和母妃心生不满。她本意是想害本宫,谁知被胥少夫人撞上,少夫人识破那宫女的诡计,情急之下用簪子把那宫女的手扎出一个血窟窿,本宫听闻那宫女自己服毒自尽。父皇已查明真相,顾美人被打入冷宫。”
  胥老夫人点头,“原来如此,照此说来,也亏得雉娘胆大心细,否则那宫女必伤到公主。公主金枝玉叶,雉娘奋勇挺身护主,臣妇深感谢欣慰,她不愧是我们胥家的好媳妇。害人之心不可有,那害人的顾美人罪有应得,既起害人之心,就应该能料到受到惩罚的一天。公主,您说对吗?”
  永莲公主艰难地道,“老夫人言之有理。胥少夫人真是好福气,竟然能碰到老夫人这般通情达理的祖母。”
  她说着,看了一眼屋内的沙漏,又咳嗽一声,她身后的嬷嬷轻声问道,“公主,时辰也不早了,胥少夫人您也见到,您看是不是该回宫?”
  永莲公主歉意地点头,“本宫见胥少夫人一切安好,心中大定,改日再请少夫人进宫说话,定要好好赔罪。”
  “不敢当公主的这句赔罪,臣妇在此要恭喜公主得觅佳婿。”
  永莲公主看了雉娘一眼,挤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多谢胥少夫人吉言,本宫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胥家女眷恭送她出门,正巧碰到胥家父子下朝,父子二人齐行礼。
  永莲柔声道,“胥阁老,胥修撰,快免礼。”
  胥良川越过她,看到了后面胥夫人身边的雉娘,雉娘朝他眨了眨眼。
  “胥修撰刚刚进翰林院,不知一切可还顺利?”
  “谢公主关心,一切都好。”
  胥良川身着翰林院的飞鹤服,藏青的底子,绣着白色的鹤鸟。他身量修长,面清如水,窄袖的袍服衬得他更加的挺秀如竹。
  永莲公主紧紧地盯着胥良川,又问,“本宫今日上门,是为前几日胥少夫人进宫受惊一事,不知胥少夫人可有和你提过?”
  后面的胥老夫人微微皱眉,这永莲公主怎么回事?她一个皇家公主,来臣子家做客,既没有事先知会,也没有拦着臣子拉东扯西的道理?
  “自然是提过的,微臣恭送公主。”
  “那本宫就放心了。”
  永莲公主这才有些不甘心地离开,胥家人看到宫中的轿撵走远,才齐齐进门。胥阁老和胥良川照旧去书房议事。女眷们则回到胥老夫人的院子。
  雉娘低声地将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道来,未了加了句,“雉娘怕祖母和母亲担心,想着有惊无险,索性就没有提起。”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胥老夫人既心疼又生气,“还好老天保佑,你福大命大。”
  雉娘靠坐在她的身边,撒娇道,“祖母,孙媳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们的。”
  “你还敢有下次,下次祖母不会再放你一个人出门,就算是去宫里也不行。刚刚永莲公主不是说还要邀你进宫?哼,到时候老婆子我就装病,自古孝为先,你当孙媳的要侍疾,我看那公主敢不敢降罪于你?”
  胥老夫人精于世故,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弯绕,之前她就在心里奇怪,永莲公主怎么会突然来胥府?雉娘没有回来之前,永莲公主三句话里不离大孙子,话里话外的想往大孙子头上绕。
  刚才还拦着大孙子问话,原来是存着那样的心思。
  既然如此,雉娘进宫遇险一事就有待商榷。
  胥夫人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心疼地看着雉娘。
  最后胥老夫人发了话,以后雉娘不要再轻易出门,雉娘自己也正有此意,乖巧地应承下来。胥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一些,催着她赶紧回自己院子休息。
  雉娘听话地离开。
  那边赵凤娘回到段府,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那妾室穿得花枝招展地在院子里采花,段鸿渐坐在一边,眯着眼看着。
  “表哥今日没有去胥家书坊吗?”
  “书坊今日无事,再说我去那里是大材小用,哪里用得着天天去,隔了几天去一回,算是给那些书匠们的面子。”
  赵凤娘忍着气,默默地回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那小妾不停地朝段鸿渐抛媚眼,段鸿渐仿佛很受用,没多久就拥着妾室进了屋子。
  她离开窗边,隐约还能听见一点男女嬉笑的声音,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重新出门。
  出门后右转,朝赵氏的院子走去。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她略微皱眉,掀开帘子,赵氏正坐在塌上喝药,看到她进来,露出一个笑意。
  “凤娘,你不用天天过来,姑姑没事,不过是陈年旧疾犯了,调养些日子就好。”赵氏说着,咳了几声。
  凤娘坐在塌边,替她拍着背,“姑姑,我索性也无事,不来陪你,我这心里也不安稳。方才河边风大,凤娘怕你着凉,不来看一眼,实在是心里难安。”
  “还是你贴心,只可惜…”赵氏惋惜地说着,拉着凤娘的手。她身子本就不舒服,一早又去码头送赵守和,回来后就命人煎药,喝过后觉得好受一些。
  “姑姑可惜什么?万般皆是命,可能是凤娘命不好吧。”
  赵氏脸现厉色,“胡说,怎么好端端的地扯到命上面,你哪里会命不好?”
  凤娘的眼泪立马涌出来,跪在地上,赵氏大惊,要起身扶她。她按着赵氏的手,哭道,“姑姑,凤娘确实命苦。我和段表哥本就亲如兄妹,猛然间被燕娘给换亲,愣是成了夫妻。凤娘一直视段表哥为兄,怎么为妻?段表哥也是如此想法,我与段表哥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眼见着表哥失去功名,天天痛苦,也不敢前去安慰。任由那妾室整天勾着表哥,表哥越发的不思进取,这一切都是凤娘的错。”
  赵氏脸上惊疑不定,急问道,“凤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与鸿哥儿真的无夫妻之实?”
  “姑姑,凤娘哪敢骗你。当初燕娘使计换亲后,我怕姑姑难做,一直忍着不说。想着燕娘是妹妹,她能嫁进侯府去享福,我当姐姐的也跟着高兴。谁知燕娘是个没福气的,嫁进去没过半年就送命。段表哥功名被夺,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心人照应,凤娘于心难安。私心想着,不能再耽搁段表哥的亲事,凤娘不敢再继续霸占正妻之位,一定要让他娶个真正的妻子。”
  “凤娘,你真是这般想的?”赵氏盯着她的眼,心里转了几个心思。
  凤娘点头,“姑姑,段表哥已谋到差事,虽不能为官,却也还算体面,凤娘的心里愧疚少一些。男子成家立业,段表哥就差一位嘘寒问暖的妻子,以后有个知礼的女子陪着他,想来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得过且过。姑姑,求您成全段表哥吧!”
  “你这傻孩子,就爱想着别人,你可有想过你自己?鸿哥儿真的再娶,你怎么办?”
  凤娘凄然一笑,“姑姑,待段表哥寻得意中人,凤娘希望姑姑能原谅凤娘,凤娘愿意成为姑姑的亲女儿,一辈子孝顺姑姑,再也不嫁人。”
  “好孩子,姑姑怎么会怪你,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女子怎么能不嫁人,等日后姑姑再为你谋划,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赵氏动容,抱着凤娘,姑侄二人抱头哭起来。
  哭了良久,凤娘抹干眼泪,哽咽道,“姑姑,凤娘不苦,只要能帮段表哥觅得好姻缘,我什么都不怕。”
  “好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赵氏又将她搂进怀中,抱在一起。
  赵氏的暗思,鸿哥儿失了功名,再难聘娶京中世家女。但小官家的嫡女,还是可以的。凤娘如果变成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而言,也是好事。
  赵氏想着,心热起来,觉得病都好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胥府忙着准备迎娶新妇,胥良岳的父亲胥山长也从阆山抵达京中。胥老夫人大半年没有见次子,自是激动万分。胥阁老和胥山长几年未见,兄弟二人在书房叙事,又是一番感慨。
  宫中关于皇后要给太子择侧妃的流言越来越烈,无非是太子彻底厌弃太子妃,太子妃回平家省亲后,平家人在偷偷物色貌美的女子,为的就是送进东宫给太子妃固宠。这样的举动让京中的夫人们更相信,皇后确实是要提前给太子择选侧妃。
  京中有女儿的人家都悄悄动起心思,往来宴会更加的频繁。胥府要娶亲,送到府中的帖子一律推掉。
  被胥老夫人做主推掉的,还有永莲公主的邀请。为此胥老夫人向皇后娘娘陈情,列举雉娘无法进宫的种种原因,皇后娘娘被她爱护晚辈的心意所打动,准了她的要求。
  雉娘什么事都不用做,闲得无聊,就招海婆子说些京中趣事。海婆子说完平家的事,话头一转,说起赵凤娘。
  最近几日,方静怡被她邀请到段家做客,每回方静怡从段家出来,都是满面春风。
  雉娘狐疑地看着海婆子,方才海婆子说方静怡从段府出来后就满面春风,这不合常理啊?赵凤娘跟她说过什么?
  她心有怀疑,不知赵凤娘卖什么关子?她总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果然,没过两天便听到段家出了大事。
  事情很老套,赵凤娘又请方静怡上门做客,同时请的有文家的那位小姐和几位小官之女,众女吟诗做对,兴起之时,还饮了果酒。
  方静怡席间离开,随后文小姐要去净房方便,不想路过一间屋子时,被里面的声音臊得夺路而逃,惊动众人。
  众人闻声赶去,段鸿渐和方静怡被捉奸在床。事后,方静怡羞于见人,哭闹着寻死觅活,她哭着说是有人害她,段鸿渐却咬定他们是两情相悦情到浓时不能自制。两人各执一词,外人难辩真伪。
  方家人要段家人给说法,尤其是方老夫人,气得破口大骂,也不管什么脏词臭词,齐齐冒出口,半点也不像书香大家出来的当家夫人。
  她心里窝着火,眼看着大孙女就要进宫当太子侧妃,居然出了这档子事,怎么能不气?段家论门第,那段鸿渐论人才长相,哪里比得上当今太子?
  这事情有内情,说不定就是段家人自己做的局,可怜她的怡姐儿,明明是当皇妃的命,不料被人横插一手,沦为笑柄。
  赵氏一听就晕过去,段大人无奈地站在院子里,被方老夫人骂得脸红,腆着一张老脸,青红交加。段鸿渐咬死自己和方静怡两情相悦,被方老夫人呸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方家人大闹段府,引得左右府里都派人出来打探消息,有人做证说方静怡最近常出入段府,每每离开之时都面泛春意。
  方家人不相信这个说辞,方静怡自己更是有苦说不出。她为何会那般,全是赵凤娘每次都和自己说起太子的性情爱好,还一再地告诉自己,太子就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子,所以她才会脸红心跳,对自己入选东宫之事期盼不已。
  今日她不过饮了一小杯果酒,本是要去净房的,谁知迷迷糊糊之间,被人拉进一间屋子。她身子发软,意识渐迷,无法阻止要发生的事情。段鸿渐不仅是个白身,还早已娶妻,委身这样的男子,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方静怡眼睛一闭,悔恨不已,想死的心都有。
  猛然,她睁开眼,怀疑地望着赵凤娘。赵凤娘原是一脸的震惊,看到她望过来,面露同情怜悯之色。
  方老夫人还在大骂。
  过了许久,赵凤娘似做出艰难的决定,慢慢地站出来,说她和段鸿渐阴错阳差成为夫妻,其实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她说自己和段鸿渐一直以来亲如兄妹,事到如今,她愿意让出正妻之位,成全方静怡。
  方老夫人的骂声嘎然而止,活了一把年纪 ,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眼看着怡姐儿不用做妾,她的心里有些松动,段大人也顾不得细问,此时能摆平方家人最好。方家和胡家可是姻亲,他还真不愿意得罪胡家。
  他趁机承诺必以正妻之礼迎娶方静怡进门,方老夫人看看孙女,咬咬牙万般无奈地同意。
  然后赵凤娘跪在段大人的面前,恳求段大人收养她为女儿,她愿意承欢姑姑的膝下。赵氏将将醒来,就听到消息,命人扶她过来。刚好就看到凤娘跪在地上,求着被自家收养。她上前一把抱着侄女,含泪同意。
  自此,方静怡匆忙嫁入段府,赵凤娘由妻变妹,成为段家的大姑娘。
  事情一经传出,京中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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