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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渐深, 外面秋雨也越下越大, 整个于归院甚至整个荣国公府, 都灯火通明。
  顾晏回府后, 直接先来了于归院。他心里是猜度着妻子怕是会担心的, 所以, 想先见见她。至少让她知道, 自己还活着,而且安全回来了,也不至于叫她过于无助。
  顾晏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这回真的死了,她会怎样?是象征性哭几场,然后继续留在府里快活的做她的四奶奶, 还是会因为他的死而伤心失落郁郁寡欢, 又或者,她见靠山没了, 转眼她也要跑了……
  这个小女人的心思, 他有些时候也猜不透。
  她跟你撒娇跟你卖乖讨好, 在你以为她是真的心里有你的时候, 说不定转头她又会做什么事, 让你觉得她根本就是在装,一切不过是做给你看的。
  顾晏想, 他不要她的假意迎合,他要她的真心。
  不过他想, 就算目前她心里没把自己放在多重要的位置, 但至少做夫妻也有一年了,对自己的感情多少有点,不可能会完全当不相干的人待。
  此番回来见她担心、挂念、在意自己,顾晏就觉得,受这些伤、甚至丢了半条命,也是值了。
  他身上的那些血,多半不是自己的。不过,他身上的伤口也不少。
  他与敌人浴血奋战一天一夜,再多的力气,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过,能活着回来,想着这一关算是过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三皇子是迟早要回京的,回到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位置。所以,这一关,是必须要迈过去的。
  如今三皇子一家已经安全抵京,也被大哥二哥安排在了妥当的地方,顾家的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顾晏又见到了妻子,见她那样依赖、那样想念自己,他觉得倒是没什么再顾虑的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人也彻底垮了。
  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他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偌大的荣国公府,是有府医的。
  于归院的人才出去,大夫人那边便得到了消息。很快,西院那边的人,也都闻风赶来了。
  于归院……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老夫人大夫人还有柳芙三个,呆在内室里。其她两位夫人并几位奶奶,都留在外间等候消息。
  如今顾家,顾晏是回来了,但是顾二老爷顾三老爷,以及大爷二爷,却都还没回来。所以,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都很着急。
  想着顾晏醒了,多半是晓得些什么,到时候可以问问情况。
  “马大夫,我儿如何?”
  大夫人语有哽咽,却强撑着,没叫自己失了分寸。
  儿子外面的衣裳,都是血,血水将白色的中衣都染红了。而他身上,刀伤剑伤处处可见,实在叫人没法下眼去看。
  外面丫鬟端着一盆盆热水进来,马大夫挨着一一检查伤口。清洗,敷药,包扎……之后,马大夫才净了手。
  大夫人是见马大夫处理完了,这才开口问他的。
  马大夫起身,抱手回话说:“四爷身上共有大小伤口二十一处,其它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只是……”
  “只是什么?”老夫人见马大夫欲言又止,老人家有些站不稳脚了,前后踉跄了下。
  好在,有瑛婆扶住她。
  马大夫忙说:“老人家您别担心,四爷无性命之忧。此番昏迷不醒,也是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老夫刚刚要说的是,有两处伤口伤及要害,但好在四爷命大,虽伤及要害之处,但是伤口却不深。只不过,经此一回,四爷也是元气大伤,往后至少两三个月功夫,甚至半年功夫,四爷都得好好将养着慢慢调理才行。”
  “老夫会尽力照拂,也希望四爷可以配合。”
  听马大夫如此说,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柳芙,都彻底松了口气。
  老夫人道:“性命无忧便好,至于养病……那是必须的。”望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老夫人又问,“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马大夫说:“老夫人放心,四爷只是累着了。等明儿,差不多就能醒来。”
  “那就好。”老夫人点点头,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大夫人这回倒是不担心幼子了,反倒是担心起长子来。
  “也不知道,忠孝他们几个怎样了。”大夫人语含担忧。
  老夫人说:“既然澄之能回来,想必是无事。若是有事,依着澄之的品性,他会丢下两个叔叔跟两个兄长不管吗?你放心吧。”
  “是。”大夫人应着。
  自始至终,柳芙都候在床边。也不说话,只是眼圈红了。
  老夫人笑着走过去,握住柳芙的手:“他这一回来,旁的地儿不去,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怕你担心,所以想见你。孩子,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好好照顾你夫君,咱们定要他将身子养好了。”
  柳芙重重点头:“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往后那段日子,要辛苦你了。”老夫人最喜欢儿孙齐心夫妻和睦。
  柳芙说:“照顾夫君,也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无事,咱们回吧。”这句话,是老夫人对大夫人说的。
  大夫人朝柳芙望了眼,忍不住还是提醒说:“你心有牵挂是好的,但是作为一院的主母,你也需要记住凡事不能乱了阵脚。你若是都慌了乱了,如何管得住别人?”
  行宫的事情,大夫人已经知道了。
  她对这个儿媳妇,其实自始至终心中都是不满意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就算学得再快,那学的也不过都是面上的功夫。
  真正遇到了问题,她是一无是处。
  首先自己都乱了阵脚,还如何镇得住别人?
  且不论是不是有人要陷害她,就算是有,她也得有那个本事反击回去才行。这回是有老夫人在,难道下回再遇到困境,还有人会帮她吗?
  凡事永远靠别人,是不行的。
  没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倒也无碍。如今遇着事情了,她是个几斤几两的,就立即显出来了。
  都说论亲要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从小的生活环境不一样,见过的世面不一样,将来她只会拖自己儿子的后腿。顾家非一般的普通世家大族,陛下重视顾家。
  今儿这样的事情,只是个开始。往后走下去,风风雨雨的,多了去了。
  难道,每一回,她都要像个未经世面的小女人一样,旁人还没怎么着呢,她自己先乱了阵脚?她这般的见识,连灵姐儿都不如。
  “好了,孩子已经吓着了,你也少说两句。”老夫人劝着。
  大夫人这才低下头来:“儿媳谨记。”
  柳芙一声不吭,只低头跟着送到门口。
  之后,才又折回来。
  从前天傍晚她被徐氏恶意陷害开始,到今天夜里亲眼瞧见睡在身边的人、平时她觉得完全可以遮风挡雨的人伤成这样……说实话,她心中是崩溃的。
  这样的世族大家,是她把这样的家族想得太过美好了。
  锦衣玉食,高官厚爵,天子重臣,万人艳羡……可是这背后,承担的责任,也是普通人家的人不敢想象的。
  柳芙承认,她就是那种普通人家的人。
  前世的时候,她觉得偌大的贵京城,虽然繁华,但却不好混。她做些生意,常常忙得晕头转向,结果也没能赚几个钱。
  那时候她就会想,若是她能落生在那些世家贵族多好。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命中带贵,这一辈子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
  所以重生后,她打算换种法子活。就算再畏惧顾晏,她也死皮赖脸缠着人家,死活不肯和离。
  为的,就是想做那样贵人中的一个。
  她以为只要她脸皮厚些,能成功傍着人就行。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得到的一切想要得到的,金钱、身份、地位,甚至连夫君的宠爱,她都有……可是,付出呢?
  她站在他身边,到底配不配。
  她是不是有那个本事,可以与他携手,同甘苦,共患难。他们之间,其实始终都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做夫妻,光谈感情,是不够的。
  况且,柳芙觉得,他们之间虽然有些事情上已经配合得十分和谐。但是其实很多事情上,都是谈不到一处去的。
  他想的东西,他说的话,大多时候她不懂。需要他反复解释,甚至掰开了揉碎了,直接告诉她,她才能明白其中的一二来。
  生意上也是。
  她以为自己算是聪明的了,但是在顾晏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她一个连书都读得不周全的人,怎么跟人家这样一个有一目十行本事的人比?不闹笑话就不错了。
  所以,柳芙觉得,她就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人,只能过普通的日子。
  妄想去过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而她,胆小又懒惰,若是迎面而上都应付不来,那只能想着撂挑子跑路算了。
  这一夜,柳芙没睡。
  七七八八的,想了不少。
  坐在床头陪着,听着外面雨声发呆,直到第二天天亮他醒了,她听到了声音,这才有了反应。
  “你醒了?”柳芙高兴,忙喊着说,“爷醒了,快去叫马大夫来。”
  金雀儿立即走到门口来,撩起珠帘应了声,这才高高兴兴去。
  “你觉得怎么样?”坐在床边,她望着他问,粉面透着严肃,漂亮的两道弯月眉,也轻轻蹙着,给她本就鲜艳的容貌,更添了几分生机。
  顾晏望着她,忽而缓缓伸出双臂来。
  他张开双臂,想要抱人,柳芙却愣住。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她轻轻靠过去。不敢再黏在他身上,就意思着让他抱着就是了。
  顾晏却搂住了人,轻轻的,一点点的将她揉入怀里说:“我无大碍。”
  柳芙觉得他是打肿脸充胖子,骗人的。
  于是哼了哼开始拆台说:“你少装了,马大夫都说了,你要静养至少半年。”她故意说得夸张了些,“母亲说,这些日子都叫我管着你,若是你不听话不肯好好吃药养病,我可以罚你。”
  顾晏笑起来。
  他笑声轻轻浅浅的,一圈圈荡漾在她耳畔。柳芙眨了眨眼睛,耳朵被他呵出来的气息搔得痒,有些心虚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你不信?”
  “我信。”顾晏声音温润,语速不疾不徐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后这个院子,就是你说了算。就连我,也得听你的。”
  柳芙扭了扭身子,才不要他“让出”的这个第一,小声嘀咕说:“本来就是我说了算,这是我的地盘。”想了想,又问,“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顾晏将人松开,这才拉着她手道:“已经没事了。不信你摸一摸,看看这里是不是还有心跳。”
  他手握住她手,轻轻按在他心口处。
  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那股子力量,柳芙忽而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怕吓着她,事情的前因后果,倒是没提。
  他不提,柳芙也不问。
  反正,没事就好。
  很快,不但马大夫来了,连大夫人也来了。
  马大夫替顾晏号了号脉,捋着胡须笑着说:“四爷身强体壮,底子好,没事。但毕竟伤着了筋骨,还是要好生养着的。老夫开个方子,往后按时吃药。”
  “大哥他们回来了吗?”顾晏卧坐起来,问自己母亲。
  大夫人说:“你放心吧,都回来了。”目光朝柳芙那望了眼,倒是也没瞒着,直接说,“三皇子一家已经被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就等着看陛下那边如何昭告天下了。”
  “那就好。”顾晏点点头,又说,“孩儿叫母亲担心了。”
  大夫人其实有不少话要与儿子说,是关于他媳妇的。但想着,他如今还在养伤,有些话,未必适合现在说。想了想,就作罢,只叮嘱他好好休息,她则回去了。
  等大夫人离开后,柳芙才好奇地问:“三皇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有关三皇子的一些事情,她听说了一些。说是有天生的不足之症,一直养在深宫,除了宫里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旁人谁都没有见过。
  本就一直呆在深宫的人,又如何谈安置?
  顾晏说:“三皇子你也是见过的,富阳县的县令……刘大人。”
  “啊?”柳芙嘴里忽然像是塞了一个鸡蛋,合不拢了,“他?”
  顾晏说:“他一直呆在民间,现在皇后知道了他的下落,为了不叫他落在皇后手中。所以,我奉旨接他回了京城。身上的伤……也是途中遭遇了伏击的原因。”
  柳芙彻底明白了,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而目前看来,因为有顾家人的誓死庇护,陛下斗赢了皇后。
  可是,前世……没有经历过这些啊。
  前世她活到二十岁,可如今才十七……难道,往后的事情,还有什么会变?
  是因为她才改变的吗?但是她……她从来都没有搅浑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啊。
  莫非……是因为她今生没跟顾晏和离,继续做了他妻子的缘故?
  想到这里,柳芙吓得冷汗直冒。
  可不怪她啊,她也没有想过要顾家遭此大劫。
  她不是故意的。
  “想什么呢?”见人皱着眉,表情呆得有些萌,顾晏抬手过去,捏她脸。
  “没什么啊。”柳芙忽而笑起来,有些心虚的样子。
  她以前是不让他捏自己脸的,觉得再小的脸由着他捏,也得捏大了。而现在,或许是因为心中愧疚,倒是全部依着了。
  “我要好好照顾你。”她说。
  顾晏搂住她,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难得借着休养身子,能有几个月的假期,顾晏想,等过了头两个月,身子无大碍了,就带她出去玩一趟。
  *
  嬴王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是三皇子等人已经被顾家人藏匿起来,嬴王气得当即一掌劈碎了一张桌子。
  嬴鸿嬴鹄兄弟都在,嬴鸿面不改色,嬴鹄一脸怨愤。
  “滚出去!”嬴王一脚狠狠踹在那人身上,骂着,“没用的东西。”
  等人“滚”了出去后,嬴鹄才说:“此事若有大哥出手,顾家兄弟未必能够将人成功带走。”他眯了眯眼,质问,“大哥,你就真的伤得动都动不了?”
  嬴鸿没搭理弟弟,只对父亲道:“就算接了三皇子回来,也无大碍。父王别忘了,京城里可还有一个顺王殿下。往后有三皇子牵制顺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自己故意放水?”嬴鹄跳脚。
  “你一边呆着去。”嬴王凶了次子。
  嬴鹄识趣闭嘴,却是恶狠狠盯着自己兄长看,目含怨怒。
  嬴王道:“你是说……顺王有异心?”
  “太子懦弱,顺王故意藏拙,其他两位皇子年纪又小,儿子想了想,便只有三皇子合适。”
  嬴鹄忍不住插嘴:“那你怎么知道,那三皇子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能有什么大才!”
  “能高中,还能管辖一个县,就算没有大才,却也不是废物。”嬴鸿镇定自若,从始至终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们不需要他有大才,免得将来成为太子登基为帝的绊脚石。但也不能无才,至少,可以利用他生事。”
  “此话怎讲?”嬴王倒是不懂了。
  但又觉得长子这话不无道理,便起了兴趣。
  “父王,你也信?”嬴鹄跳脚,“他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嫂子,故意让顾家一马。”
  “你闭嘴。”嬴王指着次子,“滚出去。”
  “父王!”嬴鹄气。
  “让你滚,没听见?”
  “我还不想听呢。”嬴鹄甩袖子,走之前还不忘挑两句,“一个一本正经说瞎话,一个听了瞎话还当宝,当谁都是二傻子啊……”
  “你嘀咕什么?”嬴王脱了靴子要打,“有种再说一遍。”
  嬴鹄身子灵活,跳着便跑远了。
  “臭小子……皮痒了,敢拿老子打趣。”嬴王虎着脸,又将靴子套回去,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你继续说,我且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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