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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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诺带着郭晨飞的尸首回到李家, 李家瞬时间闹成了一锅粥, 李天诺的母亲是郭晨飞嫡亲的姨母, 看到自己好端端的外甥丢了性命, 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
  即使是一直待在司天监, 不问家中事务的李监正也马上赶了回来, 问李天诺是怎么回事, 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只说是今日下午那场惊雷惹的祸,还要上奏陛下请辞官位,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谁家都不肯出来。
  李监正询问了下人事情的经过, 得知那位女子姓姜之后,一个人在书房闭门端坐了许久。
  连烛台都没有点,好似这样的漆黑可以让他喘一口气。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当年事发之后, 姜家众人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但唯独是姜裕恒没了踪迹。这么多年来他担惊受怕, 就算是担任司天监监正也不敢会客结交众臣。
  沈绍倒是守信用, 那次之后两人就形同陌路不再联系, 他也是位高权重的阁老了, 自然是牵扯不上关系的。
  他希望能这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消失在朝野之中,可惜就算他有心要躲, 事情也还是会找上门,当年的事情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自欺欺人, 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可瑄王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当年之事, 以此为要挟他,让他在秋猎天象上做手脚。
  他到现在还能记起瑄王的话,“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做过的事情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你身在地狱又怎么能见到人间。”
  最终他也还是同意了,至于沈绍到底有没有插手行刺之事,但可以肯定是沈绍一定是知情者。
  他不想参与争斗,也不想涉及其中,所以回来之后还是日日躲避在司天监,对瑄王多次抛出的好意只若无睹。
  可如今,该来的还是来了,至少瑄王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做过的事情是永远都无法当做没做的。
  他活了大半辈子即便此时让他偿命,他也无话可说,可显然她的目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郭晨飞行事乖张,肯定是得罪了她才会落此下场,是死不足惜,可他的儿子从小纯良也未曾沾染这些黑暗之事,他不能让整个李家跟着遭罪,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仕途被毁。
  既然从未脱离地狱深渊,又何枉做好人呢。
  一直沉思到了天明,李监正才一脸疲惫的出了书房。
  李监正在李天诺的门口轻轻的扣了几下门环,“天诺,爹知道你从小心高气傲,没有经历过挫折,这次也算是给你个经验教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为官的。辞官之事为父不同意,司天监为父会替你请休,你在府上静养几日想清楚了再说。”
  屋内李天诺蹲坐在书架前一言不发,也是一夜未眠,若是他学艺精通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日之悲剧了?
  李监正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他只是为了安抚一个李天诺,这是他自己的坎必须要自己跨过去,作为父亲他只能提点到这里了。
  今日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李监正站在沈府门口的时候心情还有些复杂,十多年前他从沈府出来的时候,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今生再不会踏足此地,没想到如今还是站在了这里。
  他也不在是当年司天监的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了,心中却感触良多,这十多年并不像当初他想的那般志得意满,相反的一直活在了恐惧和悔恨之中。
  沈府的下人许是看到李监正站了很久,穿着也很是朴素简单,就有些纳闷的要来请他离开。
  “这是哪来打秋风的,若是无事赶紧离开。”
  正巧沈绍穿了官服要上早朝,,从府内走了出来,就看到了老熟人。
  “休得无礼,这可是司天监的李监正!下人没有眼力见,李大人莫要往心里去,这都要上朝的时辰了,李大人怎么突然到访,本官也没能先做准备。”
  司天监从历朝起就不必日日早朝,除非有特殊天象之时才会上朝,所以看到他突然到访,沈绍还有些惊讶。
  上下的打量了一下他的样子,也难怪会被这些狗眼看人的奴才看低了,可惜十多年前的他还是个偏偏郎君,此时却苍老的如此厉害,要不是方才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下官有几句话想和阁老说,不知阁老现在方便吗?”
  李监正也不在意沈绍的目光,恭敬的行了个礼,卑谦的问了一句。
  沈绍见他神色凝重,也知道是有要事了,可这李监正十天半个月都呆在司天监,能有什么事和他说的?
  其实他今日也不是很想上朝,小皇帝的毛长齐了,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了,昨日还敢公然和顾洵在殿试上给他下了套,回来之后还是意难平。
  想了想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小皇帝一个下马威,称病在府不去早朝算了,反正朝上大半都是他的派系,他在与不在都一样,只是借此给陛下提个醒,表明他的态度。
  “也好,咱们也有许久没有聚一聚了,今日我晨起就有些头晕,既然如此就在家休养好了。”
  派人去了一趟吏部侍郎府,把事情又交代了一遍,吏部侍郎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学生,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沈绍就带着李监正转身回了沈府,李监正还有些犹豫,可心下一横,既然他人都已经来了,就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
  沈府的变化自然是很大的,当年的沈绍就是从吏部发家的,先帝在世时,他还是当年的吏部尚书,等到姜家没落之后,他和谢易邡就从尚书入阁成为了阁老。
  但李监正此时并没有心思看这些,进了书房门一关上,李监正就长出了一口气幽幽道:“阁老可知下官今日为何而来?”
  沈绍也算是算无遗策之人了,不然也不会得到姜皇后重用,有了今日的地位,可他还是想不出这从不出门的李监正今日找他所为何事。
  “这会没外人,老弟就不要再这么见外了,愚兄倒是真的不知你今日是为何而来。”
  “阁老整日忙于国家大事,一定不知道最近京中来了一神卜大师,每日三十卦从未断吉凶知天命,从未出过错。”
  沈绍皱了皱眉,这老小子知不知道他的时间有多宝贵,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什么神卜大师来找他的吧,是害怕自己的位置坐不稳了?
  当年他多次劝他,两人通力合作,有他沈绍加上司天监,谢易邡还算个什么东西。可他还不是持重的很,不在意名利追求社稷安宁,现在这又急着打脸了?
  但还是客气的点了点头,“不曾有所耳闻。”
  李监正又叹了口气,“前几日我外甥无意之中惹恼了这位大师,昨日我儿带着外甥前去讨要个说法、比试天象,最终却技不如人,落了个被天雷焚烧的下场,当然这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沈绍想起来了,昨日在大殿之上,突如其来的天雷,他也被震慑住了,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
  原来是儿子外甥都碰了钉子吃了大亏,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沈阁老难道不好奇那位大师是谁吗?”
  沈绍抿了一口茶,敷衍了两句,“好奇,不知谁有这般的神通,连贤侄都不是对手,只是可惜了老弟的那位外甥了。”
  “您说奇怪不奇怪,据下人们口述,那位大师是位十多岁的女子,长得美若天仙堪比国色。”
  沈绍手上的动作一顿,女子?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李监正,他到底想说什么!
  “而且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姓姜!名唤姜乙儿!”
  沈绍手中的茶碗,应声落地,茶水和瓷片摔了满地,他只觉得脑子有些闷沉沉的,好似什么东西都串联在了一起,“你说她叫姜乙儿?!”
  “是,下官还得知,葛太傅近日在满城追捕姜家族人的下落,没成想这人竟然还自投罗网呢,阁老是不是也觉得有趣?”
  沈绍再也坐不住了,他昨日就觉得蹊跷了,好端端的二月间怎么就会有雷的,岂不是和十多年前的情景再现了一般。
  “她人呢,她现在何处?葛太傅这个老东西,我当他是安稳的守着一个国舅公的身份养老了,没想到他倒是心不死,哪里是抓捕,分明就是引蛇出洞贼心不死!”
  “她此刻就在顾府。”
  “顾府?哪个顾府。”
  “这满京师还能有别的顾府吗,自然是帝师顾洵的府上。”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了下来,沈绍原本想不通的事情全部都想通了,为何顾洵从秋猎回来就变了,不仅多番插手朝中政务,甚至连殿试他也光明正大的截胡。
  原来是他家养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替他出谋划策呢,可他到底求什么。
  他顾洵今年不过二十有三,急着争权夺势?他还真是日日盯着谢易邡反而忽略了顾洵,真是终日打雁险些被雁啄了眼!
  “顾洵,往日本官念在他父亲与我多年为官的份上,从来都是把他当自家子侄看待,却没想到他是日日在算计我!”
  “阁老先别急着下定论,下官倒是觉得,这事不一定是顾洵的主意,倒是她!是她回来寻仇了。”
  “你说的她是谁?”
  “姜家姜乙儿,她来报十多年前姜家的仇了。”
  而此时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当朝阁老已经食不下咽了,还沉浸在昨日见到姑祖母的画像,还和叔父心意更近一步的喜悦里。
  等到送顾洵出了家门,就开开心心的继续摆摊算卜了。
  她每日开摊都是算好了时辰的,今日也一样,比平时还稍微的早了几刻钟,还以为因为昨日的事情影响,今日的人会少一些。
  没想到刚打开顾府大门,门外已经整齐的排着队伍了,一看到顾府的大门打开,乙儿完好的站在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姜大师!你没事那就太好了!”
  三言两语倒是让乙儿心里暖烘烘的,即便是有所求,她也很高兴有这种被人在意着的感觉。
  最前面的人竟然还是老相识,是新科状元郎周昱以及榜眼柳品尧。
  还是太原一别,乙儿和柳品尧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他们刚新科登榜,小皇帝给他们放了假,可许他们回乡返家,一个月后再回京中复职。
  周昱是带着全家老小一块进京的,没什么好回去的,就和小皇帝请了三日假,就去翰林院报道,小皇帝可喜欢周昱的这个性格了,说他是忠心不二,还赏了他一座状元府。
  而柳品尧是从周昱口中得知乙儿的下落,特意来辞行的。
  柳品尧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秀俊美,一见到乙儿就低了头,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他今日本来是没脸来的,他想的是等三元及第考中了状元,就回太原娶她,没想到却只中了榜眼。
  也是这才得知了乙儿在京中的消息,本来想默默的一走了之,但是从周昱那得知了乙儿的处境,即便自己官位低也还是忍不住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等真的看到乙儿的时候,原本想好的安慰的话就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小生,小生,乙儿姑娘……”
  乙儿见到柳品尧倒是蛮开心的,毕竟是她失忆之后认识的人,而且柳品尧确实是可爱,性格也很好。
  “诶,我在,你别急想好了再说。”
  酝酿了好久等一抬头看到乙儿的那张俏生生的小脸时,还是害羞的低下了头,“小生虽然没用,但好歹也考上了榜眼,如今与周兄在翰林院就职,若是乙儿姑娘有什么用得到小生的地上,千万不要客气。”
  乙儿轻笑了一声,用力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柳品尧看不到她的表情,慌乱间抬起了头,正好看到她明媚的笑靥,一时楞在了原地。
  就和当初两人初见时一样,这个姑娘可真是好看,就算不能娶她成为妻子,他柳品尧这一生也想保护着她的这份笑和纯真。
  远处,沈绍和李监正一同从沈府绕了出来,远远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一开始人群挡着瞧不见样子,等到人群散开了一些,乙儿的脸就露了出来,沈绍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般,脚步往前了两下,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去。
  “这怎么可能,是她,是她,不用问了一定是她!她回来了……”
  李监正在看到乙儿的相貌时,也忍不住震惊了,因为当年的姜皇后是当时姜监正的亲妹妹,她也热衷于天象,偶尔会来司天监找姜监正,所以他才有机会见过姜皇后。
  等到回去的路上,沈绍难得的沉默了,他的心中也有些没底起来,他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相像之人。
  “沈阁老也瞧见了吧,这也太像了,莫不是……”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来,可心中已经毛骨悚然了,莫不是当年的姜皇后根本就没有死。
  又赶紧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呢,她薨逝了之后,尸身送到了皇陵与□□皇帝同葬,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的,那个小姑娘看着才十几岁的样子,除非她不仅能起死回生甚至可以返老还童?”
  这些连沈阁老也没有底气了,若是换了别的人,他是死都不会相信什么起死回生这种东西的,可那个人若是姜皇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可是身为女子,能凭借一己之力颠覆朝纲兴盛王朝之人,若非亲眼所见并在她麾下为官,说出去别人也只当是话本传说里的人物。
  这样神乎其神的人,什么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该死的,整个大周的文武百官,已经活在她的阴影和统治下数十载了,如今新皇都登基四载了,她为何还要阴魂不散!”
  沈绍虽然敬重她,却也是最为矛盾之人,既默守陈规又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在得势之后才是最让人惧怕的。
  李监正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原本在家里的时候他都已经想清楚了,即便是为了李家为了孩子,这个罪人他也要继续当下去,现在真的看到姜乙儿的时候他又害怕了。
  “沈阁老,她的目标是我,是整个李家,可您也脱不了干系。”
  “你不必如此提醒我,我知道该怎么做,葛太傅不是想抓姜家人吗,那我就帮帮他。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姜监正也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想翻案是绝不可能的,可相反的,姜家的罪名洗脱不了,她就永远只是个钦犯的,若只是死个钦犯,谁又会管呢。”
  李监正的拳头握了握,对沈绍这种藐视生命的态度很是不满,但不得不承认,让姜乙儿不再开口说话,是如今最好的方法了。
  “一切都听沈阁老的意思,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下官的,下官一定义不容辞。”
  这件事也就定下了,沈绍就着手去做了,现在姜乙儿在顾洵那,一定地找个合适的机会下手才行。
  柳品尧临别之际,乙儿还给他算了一卦,他如今仕途顺利就不需要再算了,乙儿给他算的是姻缘,算的时候他全程都盯着乙儿看。
  结果却有些不尽人意,“不算吉也不算大凶,怕是好事多磨,郎君的亲事一波三折,但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且也不会太早定下来,大约会在三年后。”
  因为卦象一般,柳品尧眼中的热火马上就消退了下来,他在想什么呢,他和乙儿姑娘是没有可能的了。
  心里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有些沮丧,分别的时候还不舍的回头看了好几眼,只怕这一别以后又难相见了。
  上回周昱告诉过乙儿,柳品尧喜欢她的事情,所以她心里也明白,但她也知道不管是从现实还是从卦象上看,柳品尧和自己都是毫无可能的。
  朝着柳品尧和周昱大方的挥着手臂,目送他们离开。
  再会了柳品尧,你会有值得你去珍惜的好姑娘的,只是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周昱是知道他心思的,送他去驿站的路上,哥两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现在他都不能确定带他去见乙儿到底是对还是错了。
  “别泄气,男儿志在四方,哪能因为儿女情长而束缚了双拳,”
  柳品尧点了点头,回了个笑容,“我没事,周兄不必担心,你说的对,好男儿志在四方,现在我还不行,将来我一定会努力成为可以保护乙儿姑娘的人。”
  周昱看着柳品尧上了马车,才回头,只可惜你在进步的时候,她未必会在原地等你了。
  傍晚,等到顾洵回来的时候,没想到葛太傅又登门了。
  这一次倒不是请他们走了,反倒真的像是来做客的,而且最为让顾洵惊奇的是,乙儿和葛太傅还真能聊到一块去。
  葛太傅给乙儿讲当年姜皇后的事迹,乙儿就亮着眼睛听故事,葛太傅可比她父亲知道的多了,讲得也很细致,每次都能说得她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顾洵看着一老一少,很是有意思,这么看起来倒像是两个姜皇后的追求者会面了,昨日还是如同仇敌,今日就像是亲密的祖孙两了。
  但是他却觉得葛太傅并不是单纯的来叙旧的,他是想这般潜移默化的让乙儿知道姜皇后为大周所付出的心血,她若是真的与大周为敌,实际上是在糟蹋姜皇后的苦心。
  其实这样也好,顾洵有时候也会觉得为难,若是真的有一日乙儿和周以世为敌,他该如何自处。
  虽然他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乙儿这一边,但周以世不是先帝,他不该为先帝的错而付出一切。
  “太傅爷爷,我爹爹在您那吗?”
  顾洵不过一时开了小差,再回过神来,乙儿已经直白的问了出来。
  一时室内安静了下来,顾洵也直愣愣的盯着葛太傅,是啊,他满城抓捕姜家人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一道懿旨这么简单的吧。
  而且他还抓着姜裕恒不放,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在乙儿身上求到什么。
  “没错,是老朽将令尊关押了起来。”
  “那您明知当年的事姜家没有错,又为何要抓爹爹呢?”
  “因为老朽在找一样东西,找一样能救大周能救陛下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只有你有。”
  “您所指的是什么?”
  “你们姜家有两件祖传之宝,命钱可卜吉凶,命盘可定五行,老朽已经见识过命钱了,想要的就是当年姜皇后以此算出国运,逆天改命的宝物,命盘!它可在你这?”
  甜糯清丽的声音带着些惯有的鼻音,轻轻的从鼻腔里发出了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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