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十五)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谢易邡是所有人里面最激动地, 他是唯独没见过姜乙儿的人, 上回在围场沈绍说看到了, 他还劝过沈绍, 没想到今日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人。
  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他突然想起来, 前几日出宫的时候, 总觉得听到什么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好似就是姜乙儿。
  只是他一直与她擦肩而过了, 今日得以一见,竟好似见到了当年的皇后。
  皇后,是您回来了吗?是您看到如今的朝堂内外, 无法安眠高枕了吗?
  可听到姜乙儿的声音一字一句从口中吐出之时, 谢易邡又惊醒了,这个声音不对, 她不是皇后, 皇后的声音他就是死也不会忘了的。
  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却还是下意识的不敢去看她的脸, 只是样貌相似, 竟然就足以让他敬畏到无法直视了。
  “朕今日就是给你这个机会,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沈绍在看到姜乙儿的时候就愣住了, 好不容易晃过神来,才知道许侍郎失手了, 心中暗道一句没用的家伙。
  其实说起来, 他们都已经见过好几次了,这也足以证明上次在围场之时,他并非喝多了眼花,而是当时她就在围场之内。
  而前几日见到的时候,是远远的瞧了一眼,不如今日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的样子,来的震撼!
  说来也是奇怪,她的声音说话的方式都不大像姜皇后,可那姿态和眉眼却越看越觉得像,甚至是明知道她是姜皇后的子侄,还是忍不住侧过了脸。
  这可真是邪了门了,她又是什么时候和陛下都搭上了线,难不成在围场的时候就见过了?
  又联想到后宫得宠的那位荣妃,就是她的表妹,这就难怪陛下会突然那么宠幸荣妃了,这个姜乙儿到底想做什么!
  她难道还要成为下一个姜皇后不成?!
  “你,你血口喷人,陛下,您可不能听信这妖女的胡言乱语啊,臣从未做过她口中之事,都是她臆想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替自己洗脱罪名!您可万万不能收她蛊惑啊。”
  小皇帝心里已经将这李监正给翻来覆去的骂了好几遍了,不仅害了他皇奶奶全族,竟然还敢说他皇奶奶是妖女?哼唧,真是越看越不顺眼了!
  “爱卿的意思是朕是个不明是非的昏君咯?”
  不用其他人说,李监正都知道小皇帝这是不高兴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说错了话,赶紧磕头求饶,“臣愚钝不会说话,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这是怕陛下被这妖女的话所蒙骗了。”
  “是非曲直朕自然会有评断,倒是李爱卿这么百般阻挠这位姑娘说话,可是心虚了?朕相信李爱卿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是吧?”
  李监正咽了咽口水,哪里还敢说别的,明明是刚开春北方的气候还是冷为主,但他却是满头的虚汗。
  “是,陛下英明陛下英明,臣从未做过这些事,也不怕与她当堂对质,既然这位姑娘言辞凿凿,那就请拿出证据来吧。”
  乙儿的眼睛在房内扫了一圈,直到落在了顾洵的身上,才露出了一丝的喜色。
  顾洵暗暗的点了点头,是在安抚她,让她不要怕继续说,一切都有他在呢。
  乙儿跪在堂前身姿笔挺,直视着眼前的李监正,眼里满是寒光,她终于等到今天了。
  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开口道:“敢问李大人,十五年前,李大人还是司天监的一名小官时,是否以天火为不详之兆,上奏先帝,污蔑我姜家是带来不详的祸患!”
  李监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前几日天诺会莫名其妙的去找他麻烦,还偏生就在那一日遭逢天火了,都是她算计好的!
  可等他想通的时候,心中又是一惊,这个小姑娘可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的多。
  又怕自己说话轻了是心虚,朗声道:“没错,是下官上奏的先帝,却绝不是污蔑,天火突然降临带来的可是京中数百人的伤亡,不计其数的人家受到灾祸牵累,这样的祸患不就是上天在警示我大周吗!下官行的正坐得直,句句属实二位阁老大人也可为下官作证。”
  随着他的话,乙儿的目光就落在了沈谢二位阁老的身上,谢易邡眉头紧锁,这个李于海真是糊涂,自己不要命还要拖他下水,真是烦人的很。
  沈绍对上姜乙儿的目光也是一愣,别看她年纪轻轻,目光却如此的渗人,不仅让他觉得自己心中所想已经皆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他和李监正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是帮着他的,“是,本官可以证明李大人说的没错,十五年确实降了这么一场天火,先帝仁慈原本要下罪己诏,才发现祸源在当时的姜家。姜家是世代司天监监正,却没能及时预警灾难,又是祸国之本,自然是要降责的。”
  “这件事过去已经这么多年了,臣也记不大清楚了,但确有天火一事,只是当时臣人微言轻,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恐是不如沈阁老知道的这般详细。”
  沈绍睨了他一眼,这个谢易邡也太狡猾了,就是想着怎么能左右逢源都不得罪!
  听到他们人这么说,李监正的心刚要放进了肚子里,就听到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大人愿意承认那就太好了。”
  李监正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好落入她深幽不见底的眸色之中,他是哪里说错了吗?
  “前几日,正巧,也有一场所谓的天火,可那日满城的百姓都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天雷落地成天火,本就是正常的天象,不然为何不见李大人这次上奏陛下,找出祸国之源呢,李大人莫不是根本就算不出天象有异吧,当年只是碰巧拿了别人的成果,充当是自己的东西吧?”
  “你这是含血喷人!陛下您可万万不能当真啊。”
  小皇帝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皇奶奶这样也太威武霸气了吧,真是越来越崇拜皇奶奶了呢!
  忍不住也插了一句,“是啊,前几日惊雷之时正好是殿试之期,朕与几位爱卿都听见了,后来还听闻天火烧死了人,毁坏了不少的屋舍,怎么不见司天监提前上奏啊?”
  李监正有些慌了,他在天象方面一向刻苦,但是没有天分,早些年跟着姜家父子学,后面姜家遭难,他都是看着《天道》自己专研。
  靠着书人到中年才算小有所成,可也只是涉猎书中的内容他背的滚瓜烂熟,其他的只能依照典籍自己研习,倒是从未出过岔子,也算是担得起监正之位。
  只有一个,当初这本书还未著成,正好是天雷之期,姜家遭难,原先的姜监正正好写到天雷之篇,又逢天火降至,除了被他偷听到的其他还未来得及记录至册。
  前几日的惊雷之前,他是觉得天象有变想写折子,但是翻阅典籍还是觉得只是巧合,又出了李天诺的事情就搁置了。
  没想到姜乙儿却拿这个来堵他的口,重提当年的旧事,一时没有法子,只能先请罪。
  “陛下,这是臣的疏忽,奏折臣已经拟好了,忘了呈给陛下,都是臣的过错,还望陛下责罚,只是这天雷也分轻重缓急,这次的不过是场小雷,事实也证明并不足以祸及众人,与当年的天火不足以相提并论啊陛下。”
  一直坐在旁边的顾洵,轻笑了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轻声感慨道:“李大人忘得可真是好时机。”
  这可就是□□裸的在嘲讽李监正了,李监正的脸涨得通红,乙儿冲着顾洵眨了眨眼睛,原来阿洵也会这么挤兑人啊。
  “顾大人可不要血口喷人,下官知道您与这位姑娘关系非同一般,帮着说话也就罢了,可也不能污蔑下官啊。下官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命,从未出过错,这次确实是下官失职,还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被人抬到了架子上,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失职了,而且春雷罢了,也没造成什么大事,不像冬雷也不似之前的天火,只能安抚了他几句。
  乙儿突得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听到她淡淡的开口道,“原来李大人是忘了啊,民女还以为是李大人是根本就不通此道呢。”
  李监正横眉瞪眼,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指着乙儿,她这是戳着李监正的脊梁骨骂他没有本事了。
  就在那一刻,李监正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被人耻笑的样子,都说他是癞□□想登天,根本就没有天赋学不会这些的。
  他不信,非要去向姜监正讨教,姜监正倒也都耐心的教授了,就在他高兴的觉得自己都能学会的时候。
  终于忍不住对着姜监正问出了口,“姜大人,下官若是一直如此勤奋的学下去,是不是总能追上姜郎君的。”
  姜监正不善说假话,沉思了良久,“你胜在努力,假以时日还是能所有所成的,只是天象方术强求不得,都要看个人的缘分,强求不得。”
  但他还是听出了话中的意思,你这辈子都追不上姜裕恒的,可姜裕恒又在做什么,他不就是天资聪颖吗,自己学十遍看一个月的天也不一定能领悟的道理,他看一眼就会了。
  他不甘心啊,他也不相信,他总觉得是姜家父子就是骨子里的瞧不起他,不愿意倾心教授,才会在沈绍找上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如今姜裕恒的女儿又是如此,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娃娃,居然敢在他的面前叫嚣。
  他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他了,若是今日换了姜裕恒若是别人,他也许没有这个自信,可背会了《天道》一书,又潜心刻苦钻研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下官看在你是个姑娘家,又是个小娃娃,不屑与你多费口舌,可你却屡屡挑衅,你可以污蔑下官的人品,却绝不容许你诽谤下官的学识。”
  乙儿收了笑,歪了歪脑袋,“民女和你儿子比试过,不过尔尔,现在换你了,你敢和我比试吗?你输了,就说明你根本就不知惊雷天火,当年都是污蔑我姜家的,你,敢吗?”
  不提起李天诺还好,一提起李天诺,李监正的气血就往上涌,李天诺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魔,不管他怎么说都不听。
  将自己关在房中数日,直到他发觉不对,撞开门进去才发现他只留了一封辞官书和信,离家出走了,说是自己是井底之蛙,要出去见见广阔的天地。
  李监正已经派人找了好几日了,却怎么都找不到李天诺的下落,他这是被郭晨飞的死给打击了,再加上内疚和自责,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他已经陷入儿子失踪的震怒之中,姜乙儿还故意的提了起来,更是激怒了李监正。
  小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听到乙儿说比试眼睛就是一亮,真是太棒了,他听荷娘说起来过。
  他的皇奶奶可不止能上阵杀敌,管理朝政安抚臣民,还会占卜算命看天识象,每回听到都是一阵的羡慕她,没想到今日还能亲眼看到呢。
  就差兴奋的回去和荷娘炫耀一番了,好在他还记得这是在哪里,怕失了规矩就端端正正的坐好。
  清了清嗓子,还不等李监正开口,就一副假装是替李监正做主的样子,“李爱卿,你别怕啊,你可是朕的司天监监正,朕相信你,肯定不会退缩的!你若是赢了,朕就免了你之前天雷的责罚,若是输了……”
  顾洵挑了挑眉,周以世这都快把看热闹的心情发挥到极致了,前几日觉得他长大了变成熟了,看来都是错觉吧。
  “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会赢的,若是输了就卸下脑袋上这顶乌纱帽,不配在这司天监待下去了!”
  乙儿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笑着弯成了一条缝,儿子看不准自己的本事,这原来都是老子教出来的一路货色。
  “不知这位姜姑娘想如何比?”
  “看天识象不是李监正的本事吗,而且司天监应该日日都在记录天象变幻的吧?”
  这一回就连沈谢二位阁老,也来了兴趣,一直听闻厉害,却也只见识过姜皇后的魄力和文治武功,倒未曾见过姜皇后在这方面的厉害之处。
  而且也是听说过司天监如何神乎其神,从未亲眼目睹过,今日倒是赶了个巧,还能看到长得和姜皇后一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心情复杂又心潮澎湃。
  甚至谢易邡在某一刻看到乙儿认真的神情,总觉得是姜皇后还在一般,真是太像了。
  李监正谨慎的点了点头,她说的没错,这都是习惯了,而且真的要说习惯,这是当年姜监正的习惯,每年如一日都要记录天象,预测第二日的天象。
  即便是逢难的当日也一样,他仔细的写好后一日的天象,才挺直背脊泰然被捕。
  自从他李于海当上监正的那日起,也就延续了姜监正的习惯,每日都会先预测好第二日,乃至五日内的天象。
  因为司天监还要算良辰吉日,以备各项大典,即便是每日的天象记录也要留作案底,以备陛下突然查阅。
  他一开始的时候总是算得不准,第二日都要撕了按照当日的天象重写一份,日子长了,慢慢的他也能望云识雨,见星辩晴,这么多年鲜少出错。
  这几日也是一样的,即便是儿子离家出走了,事情一堆堆的烦扰他,但也不影响他每日的习惯。
  到了时辰他就会身体反应的去看天,记录下后几日的变幻。
  自然也是如此的发现了紫微星的变动,所以进御书房的时候,面对他们的疑问,他还有些心虚,还以为陛下传召是为了星象一事,没有想到却是为了别的。
  小皇帝曾经看过李监正送上来的司天监案册,因为有兴趣的翻看了,知道李监正非常的准。
  又有些担心起皇奶奶起来,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姑娘倒是对我司天监的日常一清二楚啊,没错,今日的天象本官已经心中了然,只要姑娘服个软认个输,或许不会令姜家继续蒙羞。”
  原本展眉露着笑的乙儿突得脸色沉了下来,抿了抿下唇,眼睛幽幽的盯着李监正看,“你得记住你此刻说的话。”
  慢慢的嘴角微微的扬了起来,你千不该万不该又提起姜家的。
  李监正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下意识的撇开了眼,“不要多说无意义的话了,你到底是想怎么比,说吧。”
  “比试的内容很简单,此时为午时,只比我们谁能说准接下来的天象,就算是胜。”
  “那胜负又如何分呢,你我若是说的相同,又算谁赢。”
  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更深了,“一会我们各自在纸上写下答案,比如几时几分会有雨,几时几分会是晴,交由陛下保管,我们绝不会相同,即便是相同了,也算是我姜乙儿输。”
  “这说出去岂不是说本官以大欺小,好似是欺负你一个弱女子似的,若是相同就是姑娘的实力那边是平局,我们再比过便是。”
  其他人也对他的话没有异议,尤其是小皇帝,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反正只要是能向着皇奶奶的,他都觉得是好的。
  可乙儿却淡淡的扫了李监正一眼,“不必了,若是我真无能到与你答案相同,那便是我输了。”
  李监正还反应了一下,想说她这人怎么如此的执拗,就听到了她的下一句话,“你!好好好,那你便如此的自信着吧!当本管是多管闲事了。”
  小皇帝面对如此霸气的乙儿,眼里的小星星不停的冒,就差扑上去抱着手臂蹭脸蛋了,皇奶奶可真是太厉害了!
  顾洵只是低头一笑,眼里满是温柔,这才是她啊,在别人面前委屈求全依附他人的都不是她的真面目。
  不必束缚你的性子,只管做你自己吧,他的小乙儿。
  很快小太监就拿来了纸笔,先将纸笔都展开在所有人的眼前过了一遍,以示公正,然后将纸笔端给了两人。
  李监正和乙儿各处一边的案桌上,李监正按照昨日的推算正打算下笔,又觉得会不会事情没这么简单,朝着窗外看了看。
  从早上到如今,都和他昨日推算的一样,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自信的下了笔。
  正如他进御书房的时候说的一样,天无异象,真是一个普通的日子罢了。
  迅速的下笔,在纸上写上了他的答案,就自满的从那侧偏殿走了出来,以为一定是他更快的,没想到他走出来的时候姜乙儿已经拿着纸张等着他了。
  她怎么如此之快,难道她也日日在推算天象?或者是说她早就知道今日要发生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她又不会算的……不,她会的,她不止能掐会算,还工于心计,一直就想报仇。
  不对,李监正突然就觉得这件事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手中的这张薄薄的纸,似有千斤重,几步路根本就不敢走。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眉头紧锁僵在了原地,直到谢易邡咳了一声,李监正才回过神来。
  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姜乙儿的一个眼神,他怎么就失了分寸,不会出错的,她不过就是个小毛孩子,即便是侥幸赢了他儿子。
  那也是李天诺学艺不精,他有多少斤两作为父亲怎么能不清楚呢,但他自己的本事,还是有把握的。
  自信的朝着众人走了过去,“姑娘要不要再思考一下,是不是太过莽撞了一些。”
  “同样话送给李大人,李大人珍重。”
  李监正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纸交给了小皇帝,乙儿也同时递了上去。
  小皇帝一拿到纸就兴奋的打开了,为了避免说他偏向乙儿,先打开了李监正的纸张,上面写着,午时一刻起风,三刻乌云遮日,未时一刻拨云见日,一日无雨。
  无趣的读完李监正的,又咽了咽口水,打开了乙儿的,上面只有一行字迹,简单的写着,“未时一刻日蚀将现,天地无光持续一刻之久。”
  小皇帝的话音一落,满室震惊。
  尤其是李监正懵了神,“日蚀?绝不可能的!我推算过近十年的历法,都没有算出过日蚀!这是绝不可能的!”
  “李监正算不出,不过是因为你无能,到底有没有日蚀,谁说了都不算,只有上天说了算,你可要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章节目录